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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另一個世界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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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6年9月27日,中午11點55分。

時間墜落在了南明城。

大本營。

去城外探路的八個人仍未回來。二樓已寂靜了兩個小時,似乎裏面的人都成了啞巴——唐小甜和秋秋在一間臥室裏,林君如和小枝在書房。另一間臥室則留給了錢莫爭和黃宛然。

只剩下手表指針的走動聲,滴滴嗒嗒地指向11點45分的位置。錢莫爭不停地來回踱步,背後的虛汗早已濕透衣服,幾乎耗盡了全身力氣。

“你好停下來了!”

沈默許久的黃宛然總算說話了,原本風韻猶存的少婦,一下子老了很多,蒼白的臉色失去光澤,頭發隨意而紛亂地披著,雙眼無神地看著他。

“對不起,全是我的錯,我不該出現在你眼前,不該破壞你們的家庭,也許我當年根本就不該認識你!”

錢莫爭使勁抓著自己的長發,像要把一根根頭發全拔下來。

“夠了。”黃宛然又一次抹了抹眼淚,“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?”

“成立死了——他是為了救秋秋而死的,而他已經知道秋秋是我的女兒,他才是個真正的男人!與他相比我算什麽?不過是個浪跡天涯不負責任的臭小子,拋下女人和孩子那麽多年,突然出現卻什麽都做不了。”錢莫爭越說越激動,走到窗前對著天空輕聲道,“成立,你贏了!你用生命贏得了秋秋,而我徹底地輸給你了。”

面對他這副樣子,黃宛然也不知該如何是好。眼前又浮起成立的臉,帶著鱷魚潭的血水掛在墻上,鑲嵌在黑邊的像框裏。他的黑像框又變成枷鎖,重重地套在她脖子上,讓她越來越感到窒息,無法喘過氣來。

披頭散發的錢莫爭就像野人,看著窗外的天空喃喃自語,仿佛鐘鼓齊鳴的咒語,為了祭奠成立死去的靈魂,或安慰這裏的每一個人?

黃宛然再也看不下去了,抹著眼淚走出房間,來到隔壁的小臥室。唐小甜一直陪伴著秋秋,兩個人也沒什麽話好說,各自呆坐在角落中。

看著十五歲的女兒背影,她的嘴角顫抖片刻,輕聲說:“秋秋,你餓了嗎?要媽媽給你做午飯吃嗎?”

然而,女兒並沒有睬她,繼續一動不動地坐著。

倒是唐小甜回過頭來,皺著眉頭說:“她沒說過話,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?”

黃宛然心如刀割地走到秋秋面前,女兒面無表情地看著她。剛失去了父親的秋秋,臉色慘白眼裏布滿血絲,完全不像她這年紀的少女。

媽媽忐忑不安地說了句“對不起”。

但秋秋絲毫都不領情,陽光透過樹葉和窗戶灑在臉上,宛如一尊不動的雕塑。黃宛然知道再多說也無益,只能無奈地退出房間。

錢莫爭說的沒錯——成立確實贏了,將錢莫爭和黃宛然都擊倒了,他在最後的時刻感動了秋秋,使長久以來恨著他的女兒,永遠深愛他這個“父親”,並將仇恨自己的母親。

客廳裏沈默地可怕,不知旅行團的其他人遇到了什麽?能否準時回來午餐?黃宛然去廚房轉了一圈,但心底亂成一團什麽都做不了。她也不想看到錢莫爭的長頭發,便來到書房門口,正好撞到小枝的目光。

現在大家都知道小枝的名字了,但誰都搞不清她是從哪來的?誰也不太敢和她說話。林君如坐在小枝身邊,困得快要睡著了,只為了葉蕭臨行前的叮囑,還一步不離地盯著小枝。

“你很傷心?”

小枝大膽地站了起來,走到書房門口正對著黃宛然。

停頓了幾秒鐘,黃宛然漠然地點頭回答:“是的。”

林君如也緊張地站到小枝身邊,盯防犯人似的跟在旁邊說:“我都要快給憋死了。”

二十、二十五、三十八——不同年齡的女人站在書房門口,三足鼎立似的構成了犄角。

但小枝全當林君如不存在,依舊盯著黃宛然的眼睛,仿佛看穿了她的所有悲傷,從十八年前到今天清晨,還有未來的幾十個小時。

“別難過,一切都會過去的。”小枝將長發垂到左半邊臉,目光狡黠地微微一笑,“但你會留下來。”

林君如也被這句話顫了一下,急忙站到她面前喝道:“說什麽呢?”

“算了,沒關系。”黃宛然苦笑了一下,疲倦地背靠著門框,“就快中午十二點了,他們該回來了吧。”

“天知道他們在哪兒?”

“我知道!”

小枝又插話了,她睜大神經質似的眼睛,那雙黑洞洞的瞳孔裏,映出一個無比高大的建築,直插群山之間的雲霄。

“在哪裏?”

林君如的心也被懸起來了,卻聽到小枝緩緩地吐出三個字——

“在天上!”

“什麽?”

黃宛然也禁不住皺起眉頭,聽著小枝繼續補充:“那是另一個世界。”

※※※

另一個世界。

正午,12點0分0秒。

中南半島的陽光,如利斧重重地直劈下來,砸在叢林包圍中的高塔上,將所有人都劈成兩半。

葉蕭仰起頭看著太陽,眼睛立即被刺痛了一下,後背心也早已被汗水濕透。他低下頭來,雙手托著頂頂後背,汗水滴落到她鼻子上。

那滴汗水,在陽光下慢慢溶化。

頂頂緩緩睜開眼睛。

在睫毛和淚水的窗簾下,首先看到的是葉蕭的臉,雖然有些模糊不清,也有些陽光的晃眼,但她瞬間已明白了——自己還活著。

然而,記憶裏明明是從中心寶塔最高的葫蘆頂上,松開雙手徑直摔了下來,並在空中飛翔墜落時失去了知覺……

自己應該是在另一個世界,無論地獄或天堂,還是分解成血肉模糊的屍體,或化為一團無影無蹤的空氣。

接著,在葉蕭疲憊的臉龐旁邊,又出現了孫子楚、童建國和厲書的臉,還有伊蓮娜和玉靈,最後是楊謀的DV鏡頭。

不,大家都死了嗎?一齊相聚在冥界彼端?

但天空依舊那麽藍,陽光也如此毒辣燦爛,還有葉蕭身後高聳著的寶塔。

黑色的高塔直插雲霄,十九層塔檐往上逐漸縮小,直到塔尖那遙不可及的葫蘆頂。從塔底仰望上去,葫蘆頂竟有些像口紅,一支用舊了的別致口紅。

大家的嘴巴都在動,看來是在大聲呼喊,特別是葉蕭焦慮的眼神,從這個角度看上去,這家夥還是蠻有男人味的,不過,頂頂的耳朵卻什麽都聽不到,只有一片死寂的沈默。

沒有聲音,那就是世界末日的聲音。

當她再一次懷疑自己活著還是死了時,腦海裏痛楚的幻影猛然襲來,眼皮也再度重重地合上,世界恢覆了黑暗和混沌。

她依舊沒聽到葉蕭的呼喚——“頂頂!頂頂!”

“她又昏過去了!”

厲書無奈地搖了搖頭,剛才她明明已睜開了眼睛,或許是被陽光刺了一下,也可能體力完全透支了,甚至是流失汗水過多而中暑了?

伊蓮娜隨身帶著預防中暑的藥,趕緊扒開頂頂的嘴巴,葉蕭伸手捏住頂頂鼻子,和著礦泉水將藥片灌了下去。

葉蕭精疲力竭地坐倒在地,這裏仍是幾十米的高處,整個建築的第三層也是最高層平臺,背後是高達數十米的中心寶塔,周圍立著四座十幾米的高塔。五點梅花的寶塔矗立在頂層臺基上,象征著世界中心的須彌山。

另一個世界的中心吧。

他茫然地眺望著四周,正午的陽光與大風呼嘯而過,吹亂他被汗水淋濕的頭發。他坐在古老的東方金字塔頂上,幾十米下是片綠色的廣場,四周圍繞著莽莽的叢林,再往外就是崇山峻嶺的峽谷,宛如一座巨大的監獄。

葉蕭寧願自己被判死刑,也不願在這座監獄服無期徒刑。

十幾分鐘前,頂頂爬上中心寶塔的最高層——第十九層,葉蕭也氣喘籲籲地跟著爬上來,卻發現她居然打穿了塔頂石板,表演雜技似地坐到塔尖上,雙手抱著葫蘆頂異常微笑,稍有失手摔下去一定粉身碎骨。

就在他幹著急又不知如何是好時,頂頂居然放開了雙手。隨著耀眼的眼光從塔頂射下,她並沒有向塔外面墜落,而是徑直墜入了塔裏面,正好結結實實地摔到葉蕭身上。

就差了幾十厘米,頂頂地獄回到了人間。

在中心寶塔內的第十九層,葉蕭卻被她壓得很慘,也幸好是他坐了肉墊子,頂頂居然毫發無傷,只是當場昏迷了過去。

葉蕭休息了片刻,艱難地將頂頂背起來,一只手撐著墻壁,雙腳踉蹌地走下石階。用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,才艱難地將她從十九層背到十八層——要知道他剛剛爬了十九層樓梯!就當他要帶著背上的頂頂滑下來時,童建國和厲書及時地趕到了,原來他們看頂頂和葉蕭一直沒下來,心裏著急便也爬了上來。

於是,三個男人輪流背著頂頂,從十八層一直到第一層。回到頂層臺基的回廊下,三人都已汗流浹背,尤其是葉蕭差點昏過去,趕緊倒地大口喝水。

此刻,正午的太陽直射著八個男女,頂頂剛才醒過來幾秒鐘,卻又沈沈地昏迷過去。孫子楚和伊蓮娜一起用力,將頂頂挪到一個雕刻大象的門廊下,正好可以遮擋陽光。

“已經十二點鐘了!”

厲書抹著額頭的汗珠,剛才輪流背頂頂下十八層高塔,雙腿都快走斷了。更重要的是饑腸轆轆,倒在一塊石板上大口喘氣,似乎全身水分都被蒸發。

當他低下頭來時,忽然發覺石板上刻著一些文字,揉了揉眼睛——沒錯,是用尖刀之類刻出來的。

石板上刻的並非中文,也不是泰國的蝌蚪文,而是英文字母!

他立刻興奮了起來,英文正好是自己強項,但卻看不懂這行字的意思。

不是英文?又仔細看了看石板,才發現居然是拉丁文!

沒錯,這是古羅馬人的文字,歐洲中世紀的國際語言,也是天主教的官方語言。

他曾經自學過拉丁文,所以能看懂它們的意思——

我,卡洛斯·桑地亞哥,來自裏斯本,為暹羅王服役,公元1600年9月27日,到此留念,我若能僥幸活下來,全拜仁慈的聖母瑪麗亞所賜!阿門!

看完這段四百多年前留下的文字,厲書已是滿頭冷汗,腦中浮起一年前的景象:在德國的美因茨,古登堡印刷博物館的閱覽室,那本散發著腐爛氣味的古書……

是的,卡洛斯·桑地亞哥的夢已經應驗,中國的旅行者們來到沈睡之城,而且,今天正好是9月27日——石板上所刻的同一天。

厲書在心底暗暗地說:“你好,雇傭兵桑地亞哥!果然是最最奇妙的命運,把我們連接在了一起,我最親愛的朋友!”

但是,他並沒有把這個發現說出來,也沒人發現他的反常表現。

厲書抹去額頭的冷汗,霍地站起來說:“我們能不能先回當大本營?”

“對,還是先回去吧,留在這裏我們都會累死的。”

玉靈也附和他的話,她還沒有忘記導游地陪的職責。

“好,你們都回去吧。”

疲憊的葉蕭背靠回廊浮雕,也不管背後的羅摩像有多少年歷史了,眼睛半睜半閉,無神地對著遠處的山巒。

伊蓮娜著急地問:“那你呢?”

“別管我,你們先下去吧。”他低頭看著昏迷的頂頂,“我就留在這裏,等她醒來再說。”

總不能把頂頂一個人拋在這裏吧?第三級臺基的石階異常陡峭,要手腳並用才能爬上爬下。如果在毫無任何保護工具的情況下,強行背著一個昏迷的人下去,十有八九會釀成大禍。何況他們都已筋疲力盡,誰都沒力氣來背動一個人,葉蕭甚至連自己下去的力量都沒了。

大家低頭想了一會兒,童建國開始說話了:“葉蕭說得沒錯,必須有人留在這裏,我們先回大本營去。下午要盡快趕過來,帶好水和食物等補給品,要有在這裏持久戰的準備。”

“好吧。”厲書撐著雙腿站起來,小心地俯視三層臺基下面,絕對有二十層大樓的高度,“快點下去吧,否則都會困死在這的。”

就當他們準備爬下去時,孫子楚卻坐在葉蕭身邊說:“讓他們都下去吧,我留在這裏陪你。只有你一個人坐在上面,我怕你不但保護不了頂頂,自己還可能有危險,天知道這些塔裏還藏著什麽?”

“我也留下來吧!”

楊謀舉了舉DV攝像機,他要繼續記錄這個地方,而且他也不願回到大本營。

“這樣也好,你們幾個留守在這裏,一定要等我們回來,誰都不能亂動,我們會盡快帶水和食物回來的。”

童建國再一次扮演了領導者角色,隨後招呼著玉靈、伊蓮娜和厲書一起下去。

古話說“上山容易下山難”,要下石頭臺階的金字塔更難,四人艱難地互相攙扶,抓著石板一步步往下走。足足用了十分鐘,太陽下又是一陣大汗,驚險萬分地下到第二層臺基。再往下就容易了許多,手忙腳亂地爬到第一層,順利地走下石級,回到廣場的平地。

回頭仰望高聳的石臺,更感覺這座建築的可畏,完全超出了一般人想象,簡直是奇幻電影的電腦特技布景。特別是頂層平臺上的五座寶塔,幾乎要讓仰望者的脖子脫臼!

見多識廣的童建國也倒吸一口冷氣,不知還在那頂上的四個人,從上往下看是什麽感覺?他又轉頭看看玉靈,依舊是那身傣族的筒裙裝束,只是為了爬那些臺階,而將裙擺結成短褲狀,露出一對修長美麗的大腿。

看著玉靈的臉龐,再看看身後古老的建築,童建國隱隱聯想到了什麽?

“快點走吧!”

伊蓮娜收拾著衣服催促大家,四人迅速離開這裏。他們穿過布滿野草的廣場,回到布滿雕像的大道上。玉靈邊走邊摸著那些妖魔鬼怪的腦袋,嘴裏若有所思地說:“這究竟是什麽地方?”

厲書沖到最前面,第一個走出神秘微笑下的大門。

四人隱入叢林中的小道,身後留下兩道古老的圍墻,和那無比高大的梅花寶塔。

神秘的微笑,正看著他們。

※※※

“我要回家!”

唐小甜緊緊咬著嘴唇,無法阻止臉上滑落淚水。她枯坐在大本營二樓的臥室,寂靜無聲地就像太平間,從三天前踏入這個沈睡之城,再到此刻心裏深深的裂縫,讓她再也無法忍受了——這個該死的城市讓她發瘋,讓她無法呼吸無法生存,真想立刻踏上飛機回家。

她再也不顧忌屋裏有其他人了,十五歲的秋秋回過頭來,蔑視地瞪了她一眼,隨後又繼續看著窗外。剛失去父親的秋秋,顯得要比她堅強了許多。唐小甜再也坐不下去了,來到客廳煩躁地徘徊。黃宛然還在準備午餐,剛才又一次去叫秋秋吃飯,但女兒絲毫沒有理她,只能這樣憋著腹中的饑餓。

已是中午12點45分,去探險的八個人仍未歸來。唐小甜的手指有些顫抖,最重要的是她的楊謀,她不能忍受見不到他的時刻——戀愛中的女人永遠是喝醉了的,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已與這個男人無法分離,就像三年前看到楊謀的第一眼,他將是唐小甜生命中唯一愛過的人。

他們是在半年前訂婚的,家裏人為他們訂了豫園的綠波廊,她抓著楊謀的手不肯放,好像已提前走上了紅地毯。她的父母對女婿非常滿意,而公公婆婆對她也不錯,她覺得那晚真是很美滿,自己會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。唯一讓她有些不高興的,是楊謀的手機和短信響個不停,可她沒有絲毫地表現出來,但願那些短信都是祝福吧。

訂婚那天晚上,他們又去了錢櫃唱歌。唐小甜第一次喝了許多紅酒,唱到最後一首歌的時候,她已經要喝醉了,卻執拗地拿著話筒,幾分走音地唱著劉若英的《為愛癡狂》。

想要問問你敢不敢

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

想要問問你敢不敢

像我這樣為愛癡狂

唐小甜還把話筒遞到楊謀嘴邊,要他也一起唱“像我這樣為愛癡狂”,他卻尷尬地苦笑著,推說自己不會唱這首歌。但她仍然這樣癡狂地醉倒在楊謀身上,眼裏滿是幸福的淚花,最後在愛人的懷抱中沈睡……

那晚以後,他們雖然還沒住在一起,唐小甜卻幾乎天天要見到她的新郎。每個夜晚都不能放過,每隔兩小時要發短信,每隔半天要通電話。尤其當他去外地拍紀錄片,總在他最忙碌時打電話過來。但她常聽到他的電話裏有女人的聲音,她心裏就一陣緊張,立即詢問個不停。而楊謀的回答則是非常無辜,不過是攝制組裏的女同事,或者是紀錄片的拍攝對象。他幾次不耐煩地關了手機,不想讓唐小甜來打擾他的工作。但他每次關機,都會讓唐小甜揪心地掉眼淚,直到他發誓永遠都不關機,她才又破涕而笑地倚在新郎肩頭。

其實,楊謀也確實沒再和過去那些女朋友們來往,即便電視臺裏還有不少他的仰慕者,但他早已公布自己名花有主,不再去擾動那些小妹妹的心靈。可唐小甜永遠都不能滿意,最好一直跟在他身邊,甚至化為他身體的一部分。

“你是我的!”

唐小甜看著手機屏幕上兩人合影的照片,親吻瀟灑微笑著的楊謀。

忽然,門外響起一片紛亂的腳步聲,她的心劇烈顫栗起來,也忘了葉蕭囑咐的“不能輕易開門”,立即打開房門沖了出去。

在二樓昏暗的走廊裏,過來四個男女的身影,走近一看卻是童建國、玉靈、伊蓮娜和厲書。

“楊謀呢?”唐小甜抓著打頭的童建國問,“他在哪裏?是不是就在後面?”

“不,他沒有回來。”

四個人都已累得不行了,根本沒有心思回答唐小甜。他們徒步離開古代遺址,穿過叢林小道和鱷魚潭,由童建國開著那輛商務車,餓著肚子回到大本營。現在只想快點躺下休息,並吃上熱氣騰騰的午餐——還要快點趕著回去,給葉蕭他們送吃的呢!

唐小甜心裏一涼,不依不撓地抓著童建國:“什麽?他出事了嗎?”

“放心,你的老公活得好好的,還留在那裏拍DV呢!”厲書跌跌沖沖地闖進房間,他的骨頭都快累斷了,不耐煩地回答,“下午,我們就去接他回來好不好?”

她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,失魂落魄地坐回到客廳,傻傻地看著黃宛然張羅起午餐,房間裏重新有了人氣,只是缺少了她的新郎。

眼淚,又一次奪眶而出。

※※※

中午,一點整。

世界的中心。

在須彌山頂的五座寶塔下,葉蕭仰頭看著太陽,鋒利的光芒讓他瞇起眼睛,腦中一片白茫茫的暈眩。頂頂正躺在回廊底下,浮雕石檐為她遮擋陽光,蒼白的臉龐雙目緊閉,依舊沈睡在另一個世界。

“這是什麽鬼地方?”

楊謀早就關掉了DV,虛弱地坐倒在一尊神像下,腳邊是頂層臺基的邊緣,陡峭的石階宛如懸崖絕壁,多走一步便是萬丈深淵。

“至少不是另一個世界。”孫子楚站在一堆被風化的石雕上,手搭涼篷極目遠眺,“顯然是個古代文明遺址,被茂密的叢林和險峻的山谷包圍,只有一條林間小道通往危險的鱷魚潭,而深潭邊不過是另一個封閉的大盆地。”

“就像吳哥窟?”

“不,這裏要比吳哥窟更封閉原始,至少叢林中沈睡的吳哥窟,能在十九世紀被西方人發現。而我們腳下這些建築,千百年來一直養在深閨無人能識,我們可能是最早的發現者!”

話音未落又一陣山風襲來,孫子楚的頭發被吹成了亂草,表情有幾分莫名的激動。他畢竟是個大學歷史老師,斯坦因或斯文赫定都是他的榜樣。

“那今天還是很有紀念意義的。”

楊謀摸了摸自己的寶貝DV,看來上午拍的這些素材,可以作為珍貴的考古影像資料了。

“當然!你要好好保護你的DV哦。”他的目光裏閃爍著野心,緊咬著嘴唇道,“接下來,我們可能會有更加驚人的發現!”

“更加驚人?”

“從這些石頭和雕塑的情況來看,建築時間應該在公元十一世紀左右,也就是整整一千年前。建造我們腳下的這座佛教金字塔,在古代至少要動用十萬個勞動力。所以,當年這裏肯定是個人口眾多,繁榮昌盛的叢林古國,有著高度的文明和組織。浮雕上大多是佛教故事和古印度史詩,顯然是受到南亞文明強烈影響的佛教或印度教國家,與吳哥窟還有古泰國古緬甸屬於同一文化體系。”

孫子楚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堆,像在S大裏對他的學生講課。而同樣也是S大畢業的楊謀,只能當是又回到了課堂裏,他怯生生地問道:“這是陵墓嗎?”

“我不知道,古埃及的金字塔是陵墓,但古瑪雅的金字塔則主要是神廟和祭壇。”

“對了,幾天前我們從清邁出發,不正是要去參觀個古代陵墓嗎?”

“蘭那王陵!”

該死!孫子楚狠狠捏了自己大腿一把,怎麽把這個給忘了?

“是啊,就是在去那個陵墓的路上,我們旅行團的車出了事,竟然在大雨中迷路,來到了這個倒黴的地方,從此開始了我們的厄運。”

蘭那王陵——就像是卡夫卡筆下的《城堡》,誘惑著他們前往探訪,又永遠都無法進入其中——到現在都沒有看到王陵,卻身陷於神秘的南明空城,又到了這疑似王陵的金字塔上。

一切都因為那個蘭那王陵而起,這個故事的起點沒有看到它,到這個故事的終點還會看到嗎?

或者,腳下才是真正的王陵?

他們跋山涉水經歷了各種恐懼,最終抵達了苦苦尋覓的真正的目的地。

“但代價實在太巨大了!”

孫子楚長嘆了一聲,回到中心寶塔旁,仔細觀察高塔底座的雕刻裝飾。蓮花和忍冬的紋飾異常繁覆,中間鑲嵌著許多小飛天,都是早期敦煌壁畫的風格。古印度的男性黑膚飛天,手中端著琵琶等樂器。他已被這些浮雕和建築迷倒了,正是這些古老的奇跡,支撐他繼續留在這危險的絕境。

但別人可沒他的興趣,楊謀又一次呻吟起來:“哎呀,餓死我了。”

從早晨到現在還一點沒吃過,留下來的幾人都餓得有氣無力。孫子楚想起什麽,急忙走到楊謀身邊,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牛肉幹——還是從國內帶過來的。

葉蕭不禁苦笑了一聲:“就知道你喜歡吃零食。”

楊謀和孫子楚撕開包裝,迅速把一包牛肉幹分而食之,最後只剩下一塊肉片,留給了太陽下暴曬的葉蕭。

“謝謝。”葉蕭將最後的牛肉幹席卷一空,盡管實在無法填飽肚子,他摸摸身下的浮雕,“我們真的坐在陵墓上?”

孫子楚也不知該如何回答,就當他皺著眉頭的時候,身邊響起一個微弱的女聲——

“不!”

三個男人都被嚇了一跳,葉蕭低頭再看昏睡中的頂頂,才發覺她的嘴唇在嚅動,喃喃地發出聲音。

她身側有個盤腿而坐的女神浮雕,雙眼半睜半閉的神態,正與頂頂現在的樣子相同。葉蕭伏下身輕輕呼喚她:“睜開眼睛,你能看到我嗎?”

混沌的夢境被他的聲音打破,如鋒利的矛尖刺入腦中,也撬開了頂頂掙紮著的眼皮。

她看到了。

高大的建築頂上藍色天空,遮蓋著她的浮雕屋檐,還有葉蕭冷峻的眼神。

另一個世界——正放射燦爛的陽光,在短暫的恍惚之後,重新拾起沈睡的記憶,沒想到竟如此恐懼與痛苦,她寧願依然在夢境中。

“你終於醒了!”

葉蕭將手伸到她頭發下面,將她的頭穩穩擡起,將礦泉水瓶放到她面前。半瓶子水如沙漠甘泉,在幾十米高處蕩漾,頂頂本能地一把奪下,咕咕嚨嚨地灌進自己喉嚨。

“慢點,當心別嗆著。”

葉蕭的話音未落,她已經被水嗆到了,劇烈地咳嗽起來,順勢背靠在浮雕廊柱上。

咳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,頂頂眨了眨疲憊的大眼睛,吐出兩個字:“謝謝。”

孫子楚和楊謀也坐到她身邊問:“你沒事了吧?”

“我,我很好,放心吧。”

頂頂深呼吸了幾口,視線越過葉蕭的肩頭,落到他身後的中心寶塔。陽光灑在黑色的石塔上,仿佛塗上一層金色的油。

雖然身體依舊虛弱,她掙紮著要爬起來,葉蕭只得攙扶著她。又回到陽光下,雙腳就像在雲中飄浮,艱難地仰望高塔的最高端。離地面百米高的葫蘆頂,已濃縮成了一個小白點,而她的靈魂似乎還停留在上面。

突然,頂頂又坐倒下來,將耳朵貼著腳下的石板。

幾秒鐘後,她的雙眼睜得更大了。

她聽到了什麽?

※※※

大本營。

二樓,饑餓與疲憊的一章。

黃宛然和林君如端上午餐,大家都已餓得不行了,狼吞虎咽地吃起來。不消十分鐘就全部吃完,才有人覺得味道不對,把目光投向主廚的黃宛然,她羞愧地低頭不語。

童建國擺了擺手說:“沒關系,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,能讓我們吃飽喝足,已經非常感激了。”

是啊,幾個小時前她剛剛做了寡婦,要換作其他人恐怕早就垮了。

“謝謝你!”

黃宛然顫抖地點點頭,眼中已滿是淚花。她退到秋秋的房間,也不知該如何與女兒溝通。這對孤兒寡母就這麽幹坐著,每寸空氣都在慢慢枯竭,讓人在不知不覺中窒息。

其餘人還在客廳,童建國、玉靈、伊蓮娜無力地陷在沙發裏,都疲倦到了極點。最過分的是厲書,他竟蜷著身體睡著了,發出一陣均勻的鼾聲。

小枝偷偷笑了一下,正好被林君如發現了——這還是小枝第一次露出笑容。

到底是二十歲的女孩,小枝輕盈地站起來,情緒顯得輕松了許多,不知是否葉蕭和頂頂不在的原因?

她在房間裏轉了幾圈,扶弄著長發幽幽地說:“你們都累得動不了了嗎?”

童建國也快打瞌睡了,他往前沖了一下幾乎跌倒,急忙擡頭說:“不,我——”

五十七歲的他足夠做小枝的父親,卻在這女孩面前說不出話來。

“還有四個人正等著你們吧?再不去他們就要餓死了。”

她的後半句話雖很不經意,但輕描淡寫間露出一股寒意。

“對啊,怎麽把這個忘了!說好了要快點回去的。”正在連打呵欠的玉靈,急忙猛醒了一下,“我們都累糊塗了。”

童建國強打精神地走到廚房,匆忙準備熱飯團和食物,林君如也過來幫忙收拾塑料餐盒。七手八腳地將食物和水都準備妥當,當他要準備出發時,厲書卻依然在沈睡中。童建國推了他一把,還是沒讓他醒過來。

“看來厲書太累了,就讓他繼續休息吧。”唐小甜挺胸來到他們身邊,“由我代替他去吧!”

“你?”

童建國打量著嬌小瘦弱的新娘子,懷疑地搖了搖頭。

“不相信我嗎?你們幾個人都已筋疲力盡,相比之下我的體力應該比你們都好吧?”

唐小甜的話確有道理,也應該換人補充體力了。不過她要去的真正原因,大家也都一清二楚,還不是為了她的寶貝新郎嗎?她實在是思夫心切,擔心楊謀會不會有三長兩短?所以鐵了心要去看他,即便身陷險境也在所不惜。

早已累趴下的伊蓮娜立即如釋重負:“是啊,我也吃不消了,只剩下睡覺的力氣了。”

“好吧,換人。”

現在唐小甜替換了厲書,再由誰來替換伊蓮娜呢?童建國把目光掃向屋裏其他人,正好落到了錢莫爭身上,怎麽把他給漏了?

不過,當他們在七嘴八舌時,錢莫爭卻一直不說話,整個中午心事重重的躲在角落裏。原本是條充滿活力的長發漢子,卻萎靡不振判若兩人,以至於被大家遺忘了。

錢莫爭終於說話了:“不!我想留在這裏。對不起,我知道應該由我去探險,因為我是個男人……但現在我覺得……我……我從來都不是個男人!”

其實,他仍然沈浸在上午的痛苦中,為成立的死而自責愧疚,更不知以後如何面對秋秋?如何讓女兒知道自己就是她的親生父親?如何繼續自己和親人們的生活?

童建國早已看出幾分來了,他擺了擺手說:“沒關系,我可以理解你。”

這時林君如自告奮勇地說:“我來替換伊蓮娜吧!我的體力也很充沛呢!”

“讓她去吧,我會看好小枝和秋秋的。”

錢莫爭總算又說了一句話,轉頭看著沈默的小枝。其實,這女孩始終睜大眼睛,仔細聽著他們的對話,觀察每個人不同的表情。她碰到錢莫爭的目光便低下頭,知趣地轉身走進書房。

“好,那就拜托你了!”童建國又回身看了看玉靈說,“你還有力氣嗎?”

“我沒問題的,從小在山裏長大,多走些路還怕什麽?”玉靈迅速地收拾包,塞進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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